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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戎三番两次要王术和李疏先走,说她们等片子出来缴个费领个药也就走了,王术推拒了两回不成,便撂下脸色真的扯着李疏先走了。王戎盯着王术僵硬的背影和右耳旁的小翘辫儿——仿佛在表演怒发冲冠——嘴角微微勾起,片刻,用无名指轻轻揩了一下眼角。
在王戎能瞧见的范围里,一直是王术气咻咻扯着李疏,走得迅疾且决然,但转过回廊王戎瞧不见了,王术脑子里的那股邪乎劲儿就下去了,她越走越慢,甚至没留意堵了两回道儿——又忙不迭跟人道了两回歉。
翟欲晓待到王术的身影消失不见,咬着指甲上的小毛刺口齿不清地道:“难得你们家大头表现出姐妹情深。你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,我看她眼睛突然瞪大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这么一看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姑娘,不但不像狗了,还有点可爱。”
王戎瞧着翟欲晓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面色复杂,心说你拧开卫生间的门时跟她是一样的反应。她低头清了清喉咙,趁着林普离开去拿片子,跟她开着玩笑,“你可千万别让她听到你说她‘可爱’,被情敌夸赞可爱是种蔑视。”
翟欲晓握拳给了她一捶,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。
3.
李疏牵着神思恍惚的王术来到医院停车场,王术一抬眼便看到林普的路虎。他们来的时候没留意,林普的路虎就停在斜前方的车位里。王术向李疏指了指那台车,李疏便明白她什么意思了。
两人各自上了车,在沉闷的雷声里等着王戎,也等着一场秋雨。
李疏从车窗玻璃里望着红着眼眶一语不发的王术,心脏跟着她发酸发软。
大约一刻钟后秋雨来了,再一刻钟后,王戎吊着右胳膊拎着印有“人民医院影像科”字样的塑料袋也来了。她的脸上敷了药,不知道为什么,看起来更肿了,眼睛也挤得更小了。
王术瞧着王戎偏着脑袋龇牙咧嘴说笑着,紧跟在翟欲晓后头弯腰上了林普的车,眼泪突然再次决堤。她一直嫌弃王戎,因为王戎总是在杨得意面前给她上眼药,不大方,不温柔,还老是叫她“王大头”。但是看到王戎脸上的肿胀和眼球里的淤血,她愤怒得恨不得亲手刀了曹平。
王术正尽情流着眼泪,眼前突然黑了。她反应迟滞片刻,忆起早前他在学校门口的不耐烦,故意恶心他,用微颤的鼻音道:“沾你一手鼻涕。”
李疏抽出张湿巾纸糊到她脸上,轻轻揉了揉丢掉,又抽出一张低头给自己擦手,说:“别哭了,哭没有用,你告诉我他住那条街上,等他从里面出来以后,我两条胳膊都给他打折。”
王术转头愣愣望着面无表情的李疏,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。她吸了吸鼻子,说:“一条就行了,不然他没法上厕所……还是要有人道主义关怀。”
王术这么说完,自己都被自己给逗笑了。那又哭又笑的模样看起来又狼狈又可爱。
李疏给她系上安全带,又给自己系上,缓声说:“我准备把这台车卖了,你坐这台车哭两回了,可能是哪儿不干净。”
王术擦着眼泪清了清喉咙,点头道:“对,是车的问题,不是你的问题。”
李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——揉掉两片金纸,他转着方向盘倒车出来,说:“是我的问题,我心情不好,对不起。”
王术大度地认为,人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说一两句不悦耳的话,是可以被原谅的。
李疏问:“你跟谁吵架了?吵赢了吗?”
王术三言两语跟他讲明原委,悻悻道:“不止赢了,我都把她气哭了。”
李疏听出她又抱歉又不服气,忍不住笑了:“是她自己的能力强不过野心,不用理她。”
王术喜欢李疏这样的解释,张莉莉不光是能力强不过野心,脸皮也强不过野心。
“你为什么心情不好?”她问。
因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,李疏并不想说,但是王术目光灼灼望着他,一副跟他交换故事的样子,他便不得不开口了。
王术听前面的话已经皱眉了,说“跟你爸之间的事儿跑来找你她就不能是什么好人”,听到那句“如果是你儿子,两个爱马仕就够了”当即翻脸,说“想什么好事儿呢,如果是你,不应该是她给你两个爱马仕吗?!”
李疏抓着方向盘嘴角缓缓扬起来了,又跟她说了最后的插曲。
王术听完深深替他尴尬,他们专业统共就那么一小撮人,本科生和研究生都差不多互相叫得出名字。她伸手抓起旁边李疏喝过几口的水默默送到嘴边,几度要喝又几度止住,犹豫道:“我感觉虽然可能确实是她不小心,没留意到教室里有人,但她打从心底里也不怎么在乎给你带来困扰,你看看要是他爸给她找个小妈,她肯定就不会三番两次不小心了,必定捂得严严实实的。”
李疏听多了“小妈”这个称呼,已经不怎么破防了,面色如常道:“没事儿,我不丢人。”
王术拍了拍他的胳膊,咽下一个哭嗝,劝他:“你别嘴硬了。”
李疏降低车速避让行人,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。
行至半路阴霾的天空倏地一明,跟着“轰隆”一声炸响,雨点立时又大又密,须臾之间在天地间荡起了白雾。李疏打着双闪靠边停车,解开安全带,侧头吻向王术。
王术仿佛被绑架了似的,后脊梁紧贴着座椅靠背,后脑勺把真皮靠枕压得陷下去三寸。“……好好的这是干什么……唔……你别咬…….”
李疏是个性格挺冷的男生,且略略有些独大,他不喜欢与人起争执,因为一旦起了争执就很难善了,会是旷日持久的拧巴别扭,甚至分道扬镳。但这点在王术这里就不是问题。王术随便说几句话,他心里就能翻篇儿,也不知道是王术很擅长哄人,还是他特别识哄。总之一场争执从起头到结尾极难超过半天。
第 30 章
1.
王术怀揣着王戎的秘密回到家, 杨得意正在跟大舅和大舅妈视频聊天。王术坐过去,就听大舅妈说,“咱妈在病床上不是还说过, 戎戎是个有主心骨的, 幼儿园时就看得出来, 出门要穿哪件小裙子必须得听她的,自动铅笔买印小狐狸的还是印小熊猫的也必须得听她的……你以前都扳不过她,现在也甭想,踏踏实实给她做几床被子, 一脚踢出门得了。我说,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得了, 你可别再去她跟前唠叨了, 都到这时候了,不落好。唉, 术术回来了?下课了?”
王术点点头, 向大舅妈问好,并向大舅妈身后端着茶缸的大舅挥手致意。
杨得意回头不满地盯了王术一眼, 道:“她下午就没课, 天下着雨谁知道上哪儿疯去了。不过话说回来,她也不满意那个曹平,我说曹平不行你们劝我可能是因为我上了岁数好挑剔,那术术这个二十啷当的大学生呢?”
大舅弯腰凑向镜头, 习惯性拿王术当个小孩儿逗,问她, “术术, 跟大舅说说,你为什么不满意你姐夫啊?”
王术此人心里确实有城府, 但真不多,她闻言开口便唾道:“贼眉鼠眼,含胸塌背,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。”
大舅一愣,牙疼似地“哎哎”两声,一时竟无话可说。
大舅妈斥道:“术术,你们以后是一家人,可不敢这么说!”
王术辩称,“以后再说以后,现在可还不是呢,”转头瞧见杨得意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,又讪讪补充,“我又没当他面儿说。”
曹平的话题草草被掀过去以后,几个人凑在手机屏幕前又聊了会儿其它有的没的,杨得意便说“到点儿做晚饭了”,把视频掐了。
……